一把竹椅散文
一把竹椅散文
搬家前夕,照例要规整杂物,阳台便成了重点。
这是一栋老房,很有些年代了,阳台概念并不在当初的设计考虑之内,是后来补建上去的,这一点从砖色上就可以看出;五六平米大小,三面安有玻璃窗,封闭式,大致出于拓展空间的目的,一些人家改做了居室,更多的人家则把阳台当成了储物间。
再严谨的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,零敲碎打的居家生活年复一年演绎,就把日子过成了柴米油盐、锅碗瓢盆,日积月累的结果,是遗留下大大小小的生活物件,乱糟糟堆满了阳台。
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熟视无睹,什么叫满目狼藉。
整个下午,我都在阳台上收拾,感觉自己也成了一件旧物。
一把竹椅的出现,让我郁闷的心情陡然发生了转折。
我似乎有些印象——直觉告诉我,它一定在我生命的某个时刻显现过,而之所以模糊不清,原因很简单,我们之间至少有一个蒙上了灰尘。
我能看到的是,这把竹椅已经被灰尘彻底改变了颜色走向,原本它应该由青翠而苍黄,但现在只剩下灰,稍一触动,表面浮尘就飞扬起来,而底色依旧一片蒙蒙——除去仓促的时光,谁能替代灰尘下沉而不被惊扰呢?
我无法确定自己没有蒙上灰尘,因此,我就不能把自己与这把竹椅对立起来。
一把落满灰尘的竹椅拥挤在一堆杂物当中,成为了杂物的一部分。我不知道它是在什么时候、出于什么原因堆放在这里的,记忆的一次短路,留下了一片空白,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为搬家而加以整理,它会始终蜷缩在这里,彻底从我的生活场景中退出。
竹椅只有被人使用才具备实用价值,除此之外,它就是无用的。然而,作为一件家什,一定承载着某一时段的日常生活,并且安妥着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身子——这是记忆的起点,而此刻我只是稍稍迷了路。
我实在不愿使用“遗忘”这个词。遗忘什么?谁来遗忘?这是些沉重的话题,被人为地穿凿附会,彰显出足够丰富的想象力,但也离生活的真实越去越远。我宁愿相信,这只是一种流转,一如席梦思取代了木板床,而它是被靠背椅、沙发所取代的。
我把竹椅搬到楼下空地,端来一盆水,开始清洗。
水的洁净度大于一张白纸:白底黑字,是你度过的每一天的证据,水不能像橡皮擦一样随手将之抹去,它只能浸润,让字迹变模糊;或者将纸质柔化,让字迹无处显身。至于对付竹椅上的灰尘,就简单了许多,先通淋一遍,让水由外向内渗透,从而化解内层尘垢紧密的附着力,然后用湿毛巾轻轻一带,所过之处就立刻变得洁净,宛若新生。
这把现了原形的'竹椅,有着老旧的款式,许是使用久远的原因,靠背处磨出了暗红的光泽,而坐处有一根竹条已经压断了,像过往生活裂开了一个豁口,零零散散的记忆该是从这里泄漏出去的。
我靠在竹椅上,正襟危坐的模样,恰一束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投射过来……
我似乎想起了什么,急忙站起身,匆匆上楼。
一番搜寻,在双人沙发的背后,我终于找到了记忆的出处——一面镜框。镜框很显老态,同样蒙了厚厚一层灰尘;有一角还破裂了,几块碎玻璃拼凑在一起,用胶布工工整整黏贴着。
拭去镜框上的浮尘,大小不等的一张张黑白照片推动着过往的岁月一一浮现出来,而占据中间偏上位置的一张6寸照片瞬间打开了我的记忆闸门:照片中,奶奶坐在那把竹椅上,我和弟弟依偎在她两侧,父亲和母亲则站在竹椅后面。我听到摄影师说:“大家笑一笑。”奶奶神态安详,父亲和母亲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,而我和弟弟则显得拘谨,
在阳光照射下不自觉地眯了眼——这是我和弟弟跟父亲母亲的第一张合影,其时,奶奶把我们从江南水乡带到西北山区,与他们团圆,那一年我6岁,弟弟4岁——摄影师记录的正是那一时刻。后来,这张照片被镶进镜框,一直挂在客厅里。那么,它是在什么时候破碎了一角,又是在什么时候躲到沙发背后的呢?不得而知,一如那把退居阳台的竹椅。
我一遍遍抚摸着竹椅,那种圆润的触感既肤浅又执拗,所有附着的记忆都是自然而然生成的,都是一种本能的靠近和抚慰,于不动声色中,暗潮汹涌。
如今,照片里的那把竹椅已经空了,连父亲也隐去了身形,我的青涩的时光眨眼间就老去了一大截——我把竹椅清洗干净,是希望还原一段记忆,让走空的影像重新返回来吗?
我相信,循着这把竹椅的指向,一定会有更多的记忆浮现出来,在此之前,我要先腾出心里一点空间,将这把竹椅安置妥当。